[靖蘇/琰殊]四海為家君是客(二十)番外

(二十)番外  如何相背遠

 

這一年金陵夏天特別燠熱難當,偏偏林殊因為一件事情被拘在金陵城內過了整個夏天,可把林府的林小將軍給悶壞了啦,今日隨著父帥林燮進宮面聖後,父帥與其他軍侯尚有要事商議,林殊原是要去祈王那兒,但是祈王近來忙於政務,已經不似以往閒暇。

 

林殊心悶,好友靖王景琰目前人不在金陵,雖然說祈王遣去東海是祈王哥哥有意給靖王立功機會,林殊自是歡喜,只是靖王一去曾說少說要半年,如今已經夏盡,林殊滯留在偌大的金陵城,只是時不時收到他的書信,除了報平安上外說得不多,林殊曉得靖王是不欲他擔心,可苦守城內不免無聊。

 

欲待回信,只寫了兩句,又不知從何說起了。

 

而金陵城中近來談得最多的,不外乎是天子許親,將穆府霓凰正式許給了林殊,恰巧皇七子來年也將大婚,也有人認為若二對佳偶同時迎娶,必然是金陵城中數十年來最大的喜事之一云云,但林殊提起筆來,就是沒辦法寫下這些事情。

 

霓凰妹妹即將成為林殊之妻,這是林穆二家許久以來的默契,父帥與母親也成日提醒他既已婚約在伸,不可再如往日一樣任性執拗,需得似靖王一般謹慎穩重方是。

 

此語不出猶可,一語既出便惱了赤焰少帥,心中只忿忿想道:什麼時候景琰比他懂事了,不過是開府稱王,大家便把景琰都當作大人看,只他林殊是金陵小霸王嗎?

 

林殊越想越不平,欲發在宮城中亂走溜達解悶了,走到一處宮闕外,忽聽到兩人說話聲,抬頭一見,見原來是兩位舅父,紀王與英王在說話。

 

「皇兄,你在金陵城中便是坐不住,才待了幾個月,怎麼又要出門了?」正絮叨的紀王舅舅,天氣炎熱,紀王一邊擦汗,一邊和英王舅舅說話。紀王是林殊諸舅父中年紀最小的,但今年也有四十幾歲了,素來不愛干涉政事,只做個閒散宗室,林殊算算今日是紀王照例降宮見天子舅舅的日子,只是想不到紀王有法子,能將這英王舅舅也一起扯著來了。

 

林殊偷笑,紀王舅舅體型較圓,他最嫌熱,但是因為進宮,不得不穿著一身栗色親王正服,矮墩墩的,倒還真像顆栗子,正不停拭汗。

 

英王舅舅比紀王舅舅還高出一個頭,雖也是一身黯淡的黎色親王正服,因為英王舅舅罹患怪病,據說年紀已經將近花甲之年,可看起來比祈王兄還年輕上幾歲,看起來也顯得更精神,只是英王舅舅年紀長於眾人甚多,外表卻如少年,不知道的人眼裡看來,就形成了有些倒錯的景象。

 

只是真難得,英王舅舅會在非大日子進宮,林殊伸了下舌頭,果然聽到英王口氣淡淡的回答:「我這不是拜見了皇祖母了?」

 

「既然見了太皇太后,也該去見見陛下。」紀王苦口婆心道:「皇兄難得這幾個月長留金陵,陛下卻連你的臉也不見得看到幾面,陛下敲打過我好幾次了。」

 

英王冷淡說:「……..景禹問政,他閒著了?」

 

紀王顯然更為難了:「………..皇兄,你還是讓著陛下吧,陛下讓景禹問政,……皇兄他,是皇兄老了。」

 

英王笑了一聲:「你這是把事情說顛倒了,應該說,他讓景禹問政後,他老了。」

 

「皇兄!」紀王喊了一聲,頓足嘆道:「您就、您就體諒體諒他吧,陛下他………..」他聲音陡然縮小,又說了幾句。

 

體諒?體諒什麼?林殊拉長耳朵,看到英王聽話的時候,臉上幾次閃過莫測的神色,像是原是想說些什麼,後來只是短短嘆了口氣,顯然紀王的求懇多少態度軟化了他,最後只道:「我入冬要出遠門一趟,行前我會去見他的。」

 

紀王先是高興,然後又是擔心:「皇兄,您又要出門,這天寒地凍的這次要去哪裡?」

 

「南楚氣候溫暖,我去去便回。」英王的口氣又冷冰冰的:「原也不是大事,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要去確認一下罷了。」

 

「南楚?」林殊聽到南楚二字,忍不住跳出來大嚷:「舅舅,我也想去!」

 

「小殊?」兩人一起看過來,林殊沒注意兩人臉色,只興奮地一個勁兒小跑到英王面前,嚷道:「我沒去過南楚,舅舅能不能帶我去?」他還可以順便去找為了準備婚事已經回到雲南王府的霓凰!

 

英王比紀王先反應過來,皺了皺眉:「南楚?」他看著滿面興奮的林殊半晌,忽然笑了一笑,「…………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這件事得經過你母親同意,只要晉陽答應便可以。」

 

「當真?」

 

「皇兄!」紀王卻有點緊張,只喊了聲,等英王眼神轉過來,他才道:「南楚情勢複雜,你還是先需得見了陛下一面,才好整裝動身。」他又轉過來對林殊道:「再者,皇祖母期盼了那件事那麼久,你可不能令她老人家失望,是不是啊,小殊?」

 

想起「那件事」,林殊頓時思緒卡住,膽怯地看了英王一眼。

 

英王掃了林殊一眼,因為林殊的歪主意,把他自己拘在這皇城內數月不說,連同英王也一起動彈不得,自由慣了的英王人前是沒說什麼,可誰叫林殊的老師黎崇,偏偏又是英王最好的朋友呢?想到黎崇這幾個月給自己派的課業,大熱天的林殊整個人都要心寒啊。

 

英王面對林殊心虛眼光,只是淡笑不語。

 

「你們都在這,正好。」說人人道,太傅黎崇從另外一邊走過來。

 

林殊的老師黎崇身居太傅,他在宮中時,除了教育宗室外,重要的是要為梁帝起草重要詔書的,祈王哥哥那裡也不時找他,所以他其實比起身為宗室的兩位諸侯王還要忙碌,前陣子又忙著另外一件事,簡直是分身乏術,前陣子還因為勞累過度中暑一次,躺了幾日才恢復了元氣。

 

「見過老師。」

 

黎崇過來,先是向二王行禮。

 

雖然黎崇與英王私交甚篤,但黎崇在宮中向來循規蹈矩,從不見絲毫失禮,林殊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剛剛這樣跳出來打斷兩位舅舅談話的行為實在太沒禮貌了,幸好太傅不知道,不然一定又是手抄一百卷經書,連忙退到一邊去。

 

「英王殿下、紀王殿下,」黎崇言語很是謹慎:「禮部有事奏陳陛下,故陛下召我與兩位殿下進殿商議。」

 

「什麼大事,陛下與禮部決斷不了,還要我等諸侯王進殿?」英王的語氣淡淡的。

 

林殊聽黎崇的語氣則難得溫和、不帶一絲情感:「今年是太后駕崩後第三年,陛下想擴大祭拜禮則,正交付禮部琢磨此事,所以也想聽聽兩位王爺的意思。」

 

林殊想起來了,是有這回事,三年前太后駕崩,大梁首重孝道,天子亦需服喪三年,他和景琰的婚事為何早早定了卻要延到來年便是這個原因,林殊最怕參與這些禮儀祭典、勞民動眾,大部分時間都只能默默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事情了,再說他們這些小輩也插不上口,忙找個理由開溜了。

 

黎崇見林殊要逃之夭夭,竟然也是點點頭就打發他走了。

※※※※※※※※※

林殊出宮後,不急著馬上回府,他在外面騎馬晃蕩了一日,只覺百無聊賴,隨著馬匹一路出城小跑到高處。

 

金陵城外便不如金陵城內繁華了,有些地方綠葉已帶黃邊,他們數人相聚時還是春天,如今不久便要入秋了,林殊想起若真的南楚成行,那雖見得霓凰,可與景琰再見可能卻要延後了。

 

偏偏靖王來信,只會在信件裡面絮叨著鴿子蛋的珍珠有多難找,對於何時要回金陵卻始終沒個確切答案,林殊苦守在金陵城裡數月,難免有些氣悶,今日原要回信給靖王,才提筆寫了近來讀到的詩句:「桂晚花方白,蓮秋葉始輕」,這原是前朝某詩人的詩,偶然讀到,不知對這兩句甚為喜愛,但提筆寫來又覺得詩意太過輕巧,倒顯得過於文人氣了。

 

隨著年紀漸長,林殊已經知道他所處的環境看似安樂,卻時刻暗濤洶湧,林殊有時候會懷念幼時無憂無慮的時光,尤其幼時曾在螺市街道上冒險犯難的那段經歷,不知為何即使已經上過戰場,也曾橫掃千軍,如今臨高遠眺金陵城,林殊竟然懷念當年那時單純自在,只和景琰並肩跑過街道的感覺。

 

那時候兩人方經險遇,景琰拉著林殊的手,一手拿著黎太傅的黃玉蟬,景琰偷偷湊在他耳邊,告訴他有關黃玉蟬的秘密。

 

據枝高歌,必不獨鳴;君唱陽春,此心不孤。

 

這句話是英王將黃玉蟬送給黎崇老師時所說的話。黎崇老師與英王舅舅,是林殊見過最相交默契的好朋友,但願他與景琰能不忘初心,年年歲歲,與英王舅舅和黎崇老師一樣,在這金陵城中,攜手扶持,歲歲年年。

 

※※※※※※

 

在外逗留半日,時近黃昏,林殊終究策馬緩緩回到林府。

 

進到林府,下人過來領了馬匹配劍,一個家將過來,稟報父親林帥尚在宮中。

 

「父帥還在議事?」林殊訝異,難道今年大渝動向與往年不同?

 

至於母親晉陽公主正在正廳會客。


大梁女眷不輕易會見外人,林殊便問是何家夫人來訪?

 

家將低聲說:「………是英王爺來探望公主了。」

 

這還真是破天荒,英王雖是天子皇長兄,林府夫人,晉陽長公主親兄長,可英王駕臨林府,這可是連當年公主下嫁都沒有過的事情。

 

林殊三步並作兩步進到正廳,果然見英王坐在母親晉陽長公主旁邊,因為是私訪,英王換了件顯眼的紺青短衣,外面罩了件蒼灰錦袍,坐在林殊母親晉陽旁邊,顯然不似宮中壓抑,神情也溫煦許多,正與母親正在閒話家常。

 

英王與英王不同母親,所以眉宇只有三分相似,母親與姨母更像些,只是比姨母更纖細文秀些,兄妹坐在一起時,英王與她看起來倒像是姊弟了。

 

雖是在家中,林殊不敢怠慢,還是依照禮數行過禮後,這才站在前面,等母親指示。

 

晉陽長公主對英王道:「小殊都被我慣壞了,玩到這時候方回府,都是妹妹教導無妨,還望皇兄不要計較。」

 

英王擺擺手道:「自家人何必太過拘束?先讓他先坐下。」

 

晉陽長公主這才命人讓林殊列席,坐在下方,三人閒話一會兒,林殊自然小心對答,一會兒長公主便藉口要準備用膳,先離席了。

 

林殊不曉得英王親來林府,究竟是要說何事,只能老實坐著,只聽得英王道:「二十年來,我沒來過這林府,你帶我到處走走吧。」

 

林府規模甚大,但是林殊曉得英王有話要說,於是領著英王只望僻靜處閒走,走到一處面對竹林處的長廊,前後守衛都在轉角外,英王才道:

 

「景琰經常寫信給你,有說何時回來嗎?」

 

林殊扁扁嘴,沒有回答。

 

英王雙臂背於身後,思索良久:「小殊,你想跟我去南楚,可是當真的?」

 

林殊眼睛一亮:「當真?我能跟去嗎?」

 

「我同晉陽說過了,只待林帥點頭,料他不敢反對。」英王道:「軍中年輕將才雖是以你為翹楚,赤焰軍想來早晚也要交於你手,可林帥春秋正盛,再說他自己年輕時,還不是在外浪蕩過一段日子。實在也不必現在將你置於軍中,大才小用。」

 

你跟我走一趟,一路上我可以將我一身本事手把手教你,過兩年等你獨當一面時,我打算退隱了,英王如是說。

 

林殊心中一抖,他自然不像小時候那麼單純,以為英王在外行走只是閒著無事遊山玩水,英王舅舅很少出現在人前,是因為他私底下有很多奇怪的身份,少出現人前為了磨滅人們對他的印象,不過英王到底都在忙些什麼林殊也不全然清楚,林帥也只是含糊其事。

 

「…………舅舅,您跟懸鏡司夏冬姐姐他們的工作有什麼關係的嗎?」

 

「………….最好不要有關係那種關係。」英王轉頭瞪了林殊一眼,林殊縮了縮脖子,想起偶爾夏冬姐姐對他敲邊鼓,想知道些「玉霞娘子」事情那種小心謹慎的樣子。

 

現在英王忽然說要把他做的事情交給林殊,林殊有些困惑,「只是,您怎麼忽然想到要退隱?」

 

英王難得真的柔和了語氣:「是因為你黎老師。」

 

「黎崇半輩子都陪我走南闖北,今年為了太皇太后與太后留在金陵,反而累倒了,是我多年來太好強,沒有顧慮他。」

 

英王往後打算深居英王府,不再過問世事了。

 

黎崇老師近來的確身體不好,畢竟是文人,不似他們都有武人底子,林殊曉得英王心情,也覺得英王舅舅沒有王妃,黎崇老師也是孤家寡人,要是英王與老師兩人能好好在英王府,如他與景琰小時候一樣,在百花叢中並肩而行,笑看歲月,就此終老,倒也是好的。

 

「你既是國戚,也是皇親,往後在朝中必有大用,我也許教得並非盡是正道,可往後必能幫上景禹。」英王嘆了一口氣:「景禹不容易,小殊,你與景琰未來要好好輔佐他,可明白了?」

 

林殊自是拍胸脯同意,只是與英王南行一事,林殊問說此事需得林帥同意,英王道晉陽已經同意去說服林帥了。想到可以離開金陵前往異國見識,林殊興奮地不得了,恨不得立即寫信告訴人在東海的景琰,讓景琰羨慕一番。

 

「既是如此,我們一行上也可以去走訪江湖名醫啊!」林殊提議道:「我聽說江湖上有幾個有名的大夫,比如瑯琊閣主、晏大夫,聽說都是聖手神醫,請他們來為黎崇老師看病。」

 

「不用了。」英王哼了一聲:「盡是江湖術士!」

 

這事,原是就這樣定了。

 

只是入秋後沒有多久,北方傳來戰報,大渝傾盡精銳,大梁出動十三萬赤焰軍,由林燮與其子林殊領軍前往梅嶺對戰,就此一去不回。

 

待得皇七子回到金陵時,原本熟悉的宮廷經腥風血雨後,早已不是昔日風光,也不復昔日風光了。

 

平生知己,亦已死別。

※※※※※※※※※

 

大梁南方風光,便是處處湖泊,南方第一大幫派江左盟自成立後,勢力如火如荼展開,納在江左盟名下北行的商船又一批往北揚帆,緩緩而去了。

 

江左盟宗主坐在高樓上,望著北去的船帆,手裡捏著一枚玉蟬,一時心有所感,啟口吟道:

 

「依然臨送渚,長望倚河津。鼓聲隨聽絕,帆勢與雲鄰。

泊處空餘鳥,離亭已散人。林寒正下葉,晚釣欲收綸。

如何相背遠,江漢與城闉。」

 

「喲,想起了始終與誰見不到面在悶悶不樂?」一個吊兒當郎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江左盟主轉頭一看,只見瑯琊閣少主領著一個面容嚴肅的老者,搖搖擺擺地走到他面前。

 

「長蘇,這是醫術差我那麼一點兒的同行。」瑯琊閣少主笑道:「他聽了我對你的描述,想來見識一下你這個奇葩。」

 

梅長蘇起身行禮,詢問對方名諱、如何稱呼。


那老者硬梆梆道:「老夫姓晏!」


江左盟主一愣,似是想起了什麼舊事,手指捏緊了那片黃玉蟬,臉上卻感慨萬千地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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