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蘇/琰殊]四海番外 年年為客遍天涯 (終)

(六) 



那日,四方戰報幾乎是將大梁君臣打得眼冒金星。

 

「大渝興兵十萬越境突襲,袞州失守!」

 

「尚陽軍大敗,合州、旭州失守,漢州被圍,泣血求援!」

 

「東海水師侵擾臨海諸州,掠奪人口民財,地方難以控制一事態,請求馳援!」

 

「北燕鐵騎五萬,已破陰山口,直入河套,逼近潭州,告急!」

 

「夜秦叛亂,地方督撫被殺,請朝廷派兵速剿!」(小說原文)

 

風雲變化,頃刻席捲大梁宮廷;雷霆將至,無人能置身事外?

 

朝堂上亂作一團,只聽得四面楚歌之情勢,十數年沒有經歷如此艱困戰事的大梁朝堂,有不少大臣已經自先怯了,幾個軍侯為主,已經率先提出主和主張。

 

作為軍侯之一的穆霓凰不由得發作了:「朝廷上,怎麼是軍部主和?」

 

六部之中,戶部最直接相關,軍資糧馬支出全部仰仗戶部籌措,而尚書沈追畢竟不是等閒之輩,情勢是嚴謹,但沈追已保證會全力籌措軍資,只問題在由誰領軍,蕭景琰也是心中氣急,原說要自己親征,立刻被沈追第一時間阻止了。

 

蔡荃本是刑部尚書插不上口,但是他靈光一閃,舉薦赤焰舊部,倒也是方法之一。

 

赤焰舊將所代表地是祁王時代的兵制和用將方針,要擱在平時,高階武臣們一定會想方設法阻礙這些人地位的提升,可現在是戰時,狼煙逼近,危在旦夕,只要有人肯到前方血戰,他們當然是大力贊成地。

 

    聽到這個提議,蕭景琰沉吟了一下。國家情勢如此,赤焰舊將們當然不可能置身事外,這個他早就想過。可是細細分析下來,也只有聶鋒可以獨當一面,偏偏他的嗓音有問題,指揮起來難免不方便。而其他人細想起來,為大將足矣,但還不太勝任主帥地職責。(小說原文)

 

在朝臣退下之前,梅長蘇只是一直站在形勢圖前不發一語,不是他無話可說,是他也無法可走,這一次梅長蘇縱有縱橫捭闔手,也不得不承認他無計可施,只能險徑強行,急湍橫渡。

 

「景琰,我要隨軍出征大渝。」形勢圖前,梅長蘇瘦身挺直,神情堅定,絕無轉圜之地。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

梅長蘇決定隨軍出征一事,打得眾人雞飛狗跳,不管藺晨怎樣苦勸,但是梅長蘇心意已決,甚至轉要藺晨去說服蕭景琰,說梅長蘇身體無虞,讓他放心放梅長蘇出征。

 

「囉囉嗦嗦一大堆,別再拿天下國家的屁話來壓我,你的蕭景琰有他的天下,我沒有,我只有一個叫做梅長蘇的朋友!」藺晨簡直是目眥俱裂:「你自己要騙他,做什麼扯上我?我藺某人生平沒說過假話,也斷不會為了這件事去欺瞞蕭景琰!你知道打仗需要多少力氣嗎?」

 

「我知道你已經將冰續草製造成藥丸了,那藥丸對我必然有一定功效,只要你能讓景琰捨得放手,令我出征就可以了,三個月內,我就可以結束這場戰事。」

 

「你可以無怨,那我們呢?蕭景琰呢?」藺晨深深看著梅長蘇,「長蘇,你說你去大渝是為了你自己,你說你要做三個月的林殊。三個月之後呢?」

 

「三個月以後,你呢?這冰續丹一服下去,雖然能以藥效激發體力,卻也是毫無挽回餘地地絕命毒藥,三月之期一到,就是大羅神仙,也難多留你一日。」(原文)

 

「這三個月,可以要了你的性命!」藺晨忿然說道:「這天下難道非你不可嗎?你和他………」

 

可林殊只能再活三個月。

 

試問林殊自己一了百了,那被留下來的人要如何去熬過三十年、五十年的歲月?

 

「我如何捨得!」梅長蘇猛然提高聲音,「可是這樣也很好,我與景琰若就此分離,這樣也很好,我此生無怨!」

 

「你們才相聚了多少的時光,你要這樣去死,你就捨得了?」

 

混小子!你就是沒人把你給揍一頓是吧?

 

藺晨牙根緊咬,一把扯開自己的衣襟,從內袋處抓出一個小瓶,動作十分粗暴地丟給了梅長蘇,冷冷道:「放棄也罷,選擇也好,都是你自己的決定,我沒什麼資格否決,隨便你……」說著轉身,一腳踹開房門,大步向外就走。

 

    「你去哪裡?」

 

    「外頭的募兵處大概還沒關吧,我去報名,」藺晨只是略停了停腳步,頭也不回地道,「我答應過要陪你到最後一日。你雖食言,我卻不能失信,等有了軍職。請梅大人召我去當個親兵吧。」(以上三段原文)

 

最終,藺晨還是遂了梅長蘇之願,與蕭景琰見了一面,蕭景琰絕不是傻蛋,問了藺晨許多言語,如果不是藺晨一意要為梅長蘇隱瞞,好幾次差點被蕭景琰給問得揭露馬腳,幸而還是含糊交代過去了。

 

剩下的就是梅長蘇的問題了。

 

藺晨在外面轉了一圈回來蘇宅,準備開始整理他的行囊,沒想到經過晏大夫的房間時,聽到裡面也是乒乒乓乓。

 

「晏老,你幹什麼…………….」藺晨探頭進去,啞口無言。

 

只見晏大夫正在費力地用皮繩綁緊一個塞得滿滿的袋口,頭也不抬道:「還用看嗎?準備出門打仗啊。」

※※※※※※※

越一日,內閣頒旨,令聶鋒率軍七萬,迎戰北燕鐵騎,蒙摯率軍十萬,抗擊大渝雄兵,擇日誓師受印。在同一道旨意中,那位在帝都赫赫有名地白衣客卿梅長蘇,也被破格任命為持符監軍,手握太子玉牌,隨蒙摯出征。(原文)

 

時間越發逼近,金陵氣氛緊繃,朝廷徵兵,各府青壯人口幾乎盡出,世家公子如蕭景睿、言豫津等人也都紛紛慨然從軍,大梁百年基業,金陵千年名城中,一時繁華歡樂之聲盡去,家家戶戶盡是離別之聲。

 

越是此時,欲發覺得韶華易過,流光等閒與人拋,人在幸福的時候,何嘗注意到時光流逝。

這一日深夜,梅長蘇還待在東宮裡沒走,明日就要出征,他剛剛送走擔任主帥的蒙摯,太子方才進宮前囑咐他莫再傷神兵馬安排,今夜安歇為上。但大戰在即梅長蘇精神卻意外健旺,將戰前安排的行軍圖布置妥當之後,竟在殿內坐不住,想起東宮桂花是開得最好的,披了狐裘出殿溜達。

 

出了殿門,才覺秋風高爽,梅長蘇披了狐裘不覺得冷,他下了階梯,一路漫步過去,才發現連桂花都已經發得差不多了,地上處處落花,走著時有時候以為自己是踏在一片碎金之上,這陣子他來往東宮竟然也到今日才發現,想起蕭景琰數月前要他畫一幅東宮桂花圖,結果也忘記了。

 

與蕭景琰在一起的時光,一刻可值千金,梅長蘇是錯過了,卻不算耽誤了。

 

梅長蘇不禁吟道:「桂樹何蒼蒼,秋來花更芳……」

 

※※※※※※※※※

 

「陛下病情如何」太子雖然是按例進宮拜見梁帝,他雖然對這個父皇沒多少感情,但是聽聞梁帝忽然染病,到寢殿大門前見太醫和高湛與一干使女都候在殿外,不禁納罕。

 

門外太醫跪了一地,說是陛下憂思過甚,這兩日秋風高爽,陛下不過在花園中待了一會兒,回宮便頭疼,不過原無大礙。

 

梁帝已經許久不見太子,太子諸事纏身,自然也沒那拳拳孝心,打算照例在門外行禮後回去繼續處理公事。

 

「現在是母妃在父皇身邊照顧嗎?」

 

一邊立著的高湛恭敬道:「靜貴妃直到方才回宮小憩,是……….是紀王爺來了。」

 

「紀王叔這麼晚來探訪陛下,可有說是為什麼?」

 

「紀王殿下說有些話想對陛下單獨說,讓我們在外面都等著。」高湛說話很是小心。

 

「進去多久了?」

 

「殿下來前才剛進去。」


太子有些犯疑,這紀王何以深夜來訪?這時只見紀王從門內慢慢地踱了出來,但他一向胖墩墩的臉上竟然掛了兩條淚痕,見到候立的東宮太子與內侍,這才回神,上前對太子道:「是景琰啊。」

 

「景琰見過叔父。」太子先行禮,才問道:「皇叔見父皇有何要事嗎?」

 

「也沒什麼,」紀王擦了好幾次眼淚,這才勉強給出一抹慣常笑意:「沒什麼,明日大梁出征在即,我與陛下閒談幾句,陛下感觸良深,與我說了些念及過往的話。」

 

這句話要是在過往也就過了,但是蕭景琰已經不是昔日的蕭景琰了,當日洗雪冤情一事,紀王表態支持,事過後梁帝與紀王數月來相見次數屈指可數,而且蕭景琰坐到這個位置,不可能看不出來紀王表情帶笑,眼裡卻有一絲冰冷。待蕭景琰看著紀王離開的身影,一個念頭忽然擊中了蕭景琰。

 

「兒臣恭問父皇安康。」

 

寢殿靜悄悄,蕭景琰只命高湛好生照看梁帝,自己離開梁帝寢殿後,便往剛剛紀王離開的路線大步尋了過去,追至一處小徑,小徑兩旁林木中,雜生幾株桂樹,自無東宮繁盛,但此為晚秋,修長桂枝中間也是鑲了滿滿碎金,一碰便落了一地,月影斑駁,縱有人影也顯得恍恍惚惚看不真切。

 

「本宮欲在此處靜靜,你們都暫時退下吧。」

 

果然,等到內侍和護衛都退到遠處後,有一個人影才從斑駁倒影中顯了出來。

 

蕭景琰立即倒身下拜:「見過伯父。」

 

英王只道:「起來吧,已是東宮,往後莫要隨意向人折腰。我只是來見你父皇最後一面,不想驚動你了,望你不要怪罪你紀王叔。。」

 

最後一面?可九安山上,英王曾說與梁帝死生不復相見,他是言出必行的人,怎麼會忽然去轉念見梁帝?還說是最後一面?

 

「伯父,難道您要..........」這時蕭景琰腦中忽然閃過方才紀王言語,頓時一驚,抬頭看去。

 

此時月光正好照清了英王,只見英王身穿銀甲,腰配長劍,標誌是蒙摯征渝大軍所發配的軍中一般兵服。

 

「人年紀大了,出征在即,難免有些放不下。」英王笑語道:「景琰,你不會怪伯父吧?」

 

蕭景琰怎麼可能真的與英王計較,但是英王要出征,蕭景琰先是道:「伯父,您年事已高,如今既然得了平反,應該……………」蕭景琰講到這裡話就堵住了,英王若是這種明哲保身、乖乖待在府中頤養天年的人,又怎會淪落至今日地步,自己說得都有些汗顏,顯得矯情了。

 

英王笑起來,「你這孩子,還是這般耿直,難怪小殊要這般辛苦籌劃,也是難為他了。」

 

「伯父,您非去不可嗎?」

 

英王拍拍蕭景琰的肩膀,別離在即,也似乎令這一生剛強的少年親王心中思緒起伏,對蕭景琰慨然道:

 

「天子富有四海,可天下卻是天下人的天下,一國之君最終不過是過客,但這天下是否河清海晏,卻要寄望這過客是否真能是賢明之君,景琰,大梁蕭氏百年基業,往後要由你來承載了」

 

「至於我。不過是以此一身,報答太皇太后恩德,不負列祖列宗心血罷了。」

 

當年太皇太后力保英王蕭遠,故蕭遠向太皇太后立過誓,只要蕭氏子弟中但凡有人能擔起天下之責,堪當天子之名,蕭遠便竭盡全力,不計生死,守護大梁江山。

 

英王收起感慨神情,笑道:「別為我擔心,我早該死在很多年前,可上蒼令我這無用之人留到最後,或許就是用在今日,就算我今日苟全性命,來日見了黎崇,豈不被他所笑,我怎能晚節不保呢?」

 

蕭景琰知道阻攔不住英王,再者這貌似少年的英王,言語鐵骨錚錚,他體內流著的不正是與林殊和蕭景琰一樣的熱血豪情嗎?蕭景琰不恨天意考驗大梁,只恨自己不能也披掛上陣,與小殊、伯父以及眾多大梁子民同生共死啊!

 

「景琰不敢阻攔伯父,」蕭景琰心情不由得一時激動,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是虎目含淚,無論如何是說不出來了,只是單膝跪地,求懇道:「只是往後我還有許多要仰仗伯父教導之處,所以伯父此去,務必保重身體,平安歸來。」

英王笑嘆一聲,「真是個耿直的孩子啊,不往小殊為你這般籌謀。」英王將蕭景琰攙扶起來,「我的事自有安排,你是東宮,天下之重在於一身,要珍重的是你與小殊啊。」

 

英王伸手從旁邊折了條桂枝,遞給蕭景琰:「小殊是極貴之人,你是九五之尊,從今往後,大梁就託付給你們了。」

 

英王說他要走了,但最後還有一言相求:

 

「我走後,善待你的父皇,讓他安度餘年。……….而且別擔心,你父皇已經沒有任何能力有所作為了。」

 

這樣說時,月光移轉,英王才在桂林倒影中現出臉來,蕭景琰抬頭看,今晚第一次的臉看清楚了。

 

只見始終語帶笑意的英王,卻是臉帶淚痕,著實不似英王個性,更顯詭異。

 

但此刻英王竟然單膝落地,雙手抱拳,行武人對天子禮,只道:

 

「大梁宗室蕭遠,就此拜別天子。」

 

蕭景琰怎敢受這一禮?一時驚得呆了,反應過來趕緊雙膝落地,以頭點地,回以深深大禮,可他再起身時,已經不見英王了。

 

這也是大梁未來天子蕭景琰此生最後一次見到英王。

※※※※※※※

白霜明月,秋風金桂,小徑盡頭,梅長蘇擁著銀狐裘,徘徊在此許久,見那簌簌落下的桂花,最後終是踏著那一地碎金,要踱回東宮正殿。

 

這時候太子已經從宮中回來,梅長蘇迎上前去,卻看太子神情略異,手裡執著一支桂枝,慢慢踱步而來。

 

「景琰?你怎麼了?」

 

「給你。」

 

「嗯,不過為什麼啊?」真不像是蕭景琰平常行徑。

 

「沒什麼,沒什麼………….」蕭景琰猛然一把抱住了梅長蘇,低聲道:「小殊,答應我,你會好好的,你們都會好好的。」

 

梅長蘇露出一貫平和笑意,安慰性地拍拍蕭景琰肩頭:「傻瓜,我不是說過了,三個月後我就回來了。」

 

蕭景琰定了定神,與他攜手回殿,兩人立在殿門前,遙看整個金陵城,大軍出發在即,想來今夜金陵城中,無人能夠安睡吧。只見金陵城內今夜燈火鼎盛,家家戶戶盡是離情依依,無數穿戴好兵甲的精銳正逐漸魚貫集結,等在城門內各軍部中,等待天一亮,數路大軍進發。

 

「天明就要啟程了。」

 

梅長蘇道:「大梁危急存亡在此一役,除了各州郡募兵外,金陵城子弟也是幾乎全數參戰,包括諸侯、世家,甚至是蕭氏宗室也都參加了,景睿、豫津都在其中,但願天祐大梁,令他們平安而歸吧。」

 

蕭景琰輕輕瞥了一眼梅長蘇,欲言又止,但梅長蘇只關注看著大軍集結狀況,難得忽略了蕭景琰的小動作,只見得蕭景琰抬手道:「赤心許君時,此意那可忘。(與「桂樹何蒼蒼」二句同出自唐王績古意)。」

 

小殊,明日我在那裡送你,這大梁是由你豁性命去支拄的,那我就在這天下裡等你回來。

 

梅長蘇沒有回答,與蕭景琰看向同樣一個方向。

 

風颯颯地吹動了兩人衣袍,月光將兩人倒影連作了一塊,深夜良久不去。

 

今日我自去,滿樹金花送,深情無以報,重情難以償;他日我來時,捧雪權相還。

※※※※※※※※※

隔日大軍進發,事關國家存亡,金陵英傑少壯此次俱加入行伍之中,浩浩蕩蕩出了金陵城,為了大梁國運往四面八方而去了。

 

城門上,穿著金紋赤袍的太子立其上相送,久久方歸。才剛回到宮城之中,便聽報,說是梁帝昨晚不知為何病情加重,今日已是連起身都無法了。

 

東宮太子聞言,站在原地,抬頭見樓上旗幟,果然被大風吹著颯颯作響,一時半刻也不停。

 

「這風,果真是太強了…………」

 

近衛分明看到,東宮太子眼角的淚光,卻也不發一語。

 

偌大宮城中,一身紅衣的東宮太子一步一步走上進到殿門的階梯,走向他的天下去了。


治水按:可能有人覺得治水怎麼一日雙更,事實上這段英王離去的段落+下一章英王結局很早就寫好了,其他的是後來才補上的,英王的結局是一開始就想好的,但是因為治水以為瑯琊榜仍是以靖蘇二人為主體,所以努力在文章佈局上做出治水自己能夠接受的平衡,所以靖蘇部分是逐漸補上的。

不過,治水自己在寫最後這兩三章時,尤其在英王告別蕭景琰時,自己情緒一來,竟然自己掉了兩三滴眼淚,或許是坑快填完了,也可能是自己太融入其中,有些感情用事了吧。治水一向貼了文章就跑,感謝各位道友一路相伴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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