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蘇/琰殊]四海為家君是客(五)

梅長蘇站在房間外面,心情有點複雜,終於有一天蘇宅裡面被捧在掌心上的不是他了,但把自己跟這傢伙相提並論,不就承認自己窩在蘇宅裡,也像寵物般被養著嗎?

 

他視線的中心本來是一個蘇宅的空房間,現在門扇都拆掉了,改成用藤條編成網狀仔細罩住,房間角落都放著火盆,火盆外用西域的琉璃罩蓋著,使它能透出溫度,但是又不至於過熱,也不使屋裡的嬌客不小心碰觸到時會被炭火燙到。

 

蘇宅日前得了一個玉器,是整塊丈長青石鑿出的淺皿,本來打算當作走動贈送之物,結果兩日前這位嬌客來了,晏大夫囑咐好生養著,於是這珍罕之物竟然只是盛了一汪山泉水,就這樣擺著讓這嬌客隨時窩在裡面。

 

這時這位嬌客動了動,緩緩爬出水盆,沙沙沙地爬過墊了軟布和葉子鋪著的草席,攀上橫放的、從靖王府整株砍下來的梅樹樹幹,就這樣盤著不動了。

 

「牠可以這樣睡一整天?」

 

「牠的睡相可比你好多了。」一邊的晏大夫吹鬍子瞪眼睛道:「去去去,別擾了牠,這金角白玉蛟只能再留半個月,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你們在這兒只會讓牠受驚嚇,睡得不好,氣血不順取不了血,就換你繼續躺著挺屍了。」

 

沒錯,蘇宅現在最嬌貴的,就是靖王殿下從山裡請回來的這條金角白玉蛟,牠被捉回來,晏大夫費盡苦思布置了一個蛇窩,確保這嬌客能一直維持健康狀態,最後再用這藤網包住整個房間,確保白玉蛟無法脫逃。

 

梅長蘇也算滿足了好奇心後,就讓黎綱攙著他離開了,黎綱道:「晏大夫說了,等用了血入藥,天氣也暖了,再將牠放回山林的。」

 

「也是,此物如此珍奇,留之於世,也許將來還有人需要牠。」梅長蘇一邊走,一邊面露沈思之色。

 

黎綱看梅長蘇不知道想什麼,便道:「宗主,您若是擔心送給言侯的禮物,江左盟還有的是好的呢,您就看在白玉蛟救了您的份上,就給牠用吧。」

 

梅長蘇聞言,沒好氣地白了黎綱一眼,笑罵道:「我看起來像是在心疼那玉盆子嗎?江左盟又不是靖王府,連些好的都拿不出來,再說送玉又不是越大塊越好!言侯也不是希罕這些東西的人,我只是好奇,我自幼從沒聽過英王舅舅提過此物,景琰究竟是哪裡找到這白玉蛟的?」

 

黎綱奇道:「您真不知道啊?」

 

梅長蘇搖搖頭:「我真不知道,才覺得奇怪的原因,我的老師黎崇更是他的至交,我小時候一次還在英王府住過數日,也從沒聽過他提起此物。不過…..」

 

「英王舅舅在人前跟我不很親近,林府中只有我母親與他往來,是有可能我不知道。」

 

「英王殿下究竟為什麼與您不親呢?他像是很明事理的人啊。」

 

「這不怪他,是因為父帥的關係。」梅長蘇嘆了一口氣,「在我記憶裡面,英王殿很少跟父帥與言侯見面,即使是太奶奶壽辰這樣的大日子眾人集聚,他也都是淡淡的,只是他對我們這些子姪輩很好就是了。」

 

「林帥?」

 

梅長蘇緩緩長出一口氣,「當年五位皇子作亂,朝中沒有能與抗衡者,英王當時也人在南方討伐水盜,是父親率軍討平五王,助陛下平定叛亂,得登大位。」

 

「此乃大功,為何英王殿下耿耿於懷?」

 

梅長蘇語氣平緩道:「我母親是天子之妹,英王與紀王都是我的舅舅,難道那五王不是嗎?只不過我出生時,五王早已為天下人所忘,不代表這不是事實啊。」

 

黎綱一時語塞。

 

「我母親曾說,英王舅舅在先帝活存的皇子中最長,紀王還沒有出生時,他最疼愛的便是當今陛下,可不代表他就不在意其他弟妹,五王再如何大逆不道,終究都是手足。」

 

當時五王與家人全數賜死,三族株連,無一活口,屍首如山棄置荒野,無人敢去收拾,據說還是當時是英王回來後,眼見此景心甚不忍,才令人草草在山間掘坑掩埋了。

 

「可這是陛下………..」

 

「他能怪陛下嗎?」梅長蘇尖刻地笑了起來:「正因為他不能,所以將氣出到父帥身上,母親只要提起此事,總免不了長吁短嘆。」

 

「看來這位英王殿下,不但形貌殊異,而且性情執拗啊。」

 

「所以當年只有我的老師黎崇敢與他相往來。」梅長蘇想起這位老師,嘴角終於鬆開,揚起一抹淡淡微笑:「他們是很好的朋友,是肝膽相照、暢言無隱的朋友。」

※※※※※※※※

靖王坐在那裡看卷宗,忽然聽到外面一陣女眷嬉笑聲。

 

靖王府雖然沒有正妃,但是還有兩個侍妾與身邊服侍的丫頭,還有些灑掃洗滌的僕婦,今日不知怎麼的都聚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講到高興處更是聲音響亮,引得靖王抬起眼來,問身旁的列戰英道:「外面女眷怎麼這麼熱鬧?」

 

列戰英便去命管事進來,管事進來,不曉得靖王心裡想法,惶恐低頭恭謹道:「丫頭們不懂規矩,驚擾殿下,小的立刻去申斥他們。」

 

靖王擺擺手道:「小事罷了,我只是好奇今日怎麼她們這般歡喜,是有什麼事嗎?」

 

聽到主上並無責怪之意,管事寬了心,才道:「殿下難得今年這個時候在府中,難怪不知道,這元月過後,另外一個大日子,便是三月上旬的禊事,按例靖王府也會讓這些丫頭外出,這一日眾人都是要打扮齊整的,所以今日是布莊送布料樣子來,房間裡擺不下,放到外面來讓她們挑選,難免聲量高了些,望殿下見諒。

 

靖王恍然,於是點頭道:「原來是這樣,看來是本王昔日太少在府裡了,既非大事,由得她們去吧。」

 

管事陪笑道:「殿下,您不知道,該教訓還是要教訓呢,否則過兩天等芷膏居來,還有得鬧呢」

 

「婦人女子喜愛打扮周整原是正常,只要不過份,不必約束她們,」靖王點點頭,見管事要退出去,想了想又囑咐道:「既是難得外出,往後每年此刻,府中婢女丫鬟都補貼半月份例,當作是添衣的補貼。」

 

主子寬大,管事自是頻頻稱是,正待退出後,靖王想起什麼似的,叫住了管事:「這芷膏居又是哪間舖子?怎麼我沒聽過。」

 

管事道:「殿下沒聽過芷膏居是當然的,這是螺市街裡一家專門賣婦人胭脂水粉的舖子,開了約莫七八年,昔日王妃還在時,特別喜歡這家的東西,後來府中女眷也都用這家的東西。」

 

一邊列戰英聞言,驚訝道:「殿下,這芷膏居很有名的,想不到府上女眷原是與這舖子有往來,言公子要是知道,一定羨慕死了。」

※※※※※※※

沒了青玉盆,梅長蘇另外備了禮,坐著車去拜見言侯,路上巧遇了也要歸家的言豫津,他掀起簾子時,發現這大少爺難得一臉悶悶的,他叫住了言豫津請他上車,言豫津自是答應,將馬交給隨行的僕役,自己七手八腳的爬上來,逗了下飛流,才將嘟著的嘴張開,拿了塊點心大嚼起來。

 

梅長蘇打從心裡疼愛這個年輕人,於是問道:「怎麼啦,這天氣晴朗,風和日麗,不正是言大公子四處大獻殷勤、花枝招展的好時機嗎?」

 

言豫津吃了兩塊餅,這才道,「蘇兄,唉,你不知道的,這也只是小事罷了,要是你知道的話又要笑話我了,所以你可千萬別告訴我爹啊,這件事要是他知道了,那可就不是笑話了。」

 

「好了好了,」梅長蘇被他繞得頭暈,只好抬手:阻止言豫津在那裡自說自話,「究竟什麼事,都你說清楚來。」

 

言豫津才發現自己剛剛都在自言自語,於是好好地解釋一頓。

 

原來呢,最近宮羽姑娘悶悶不樂的,這言豫津便想著方法讓姑娘開心,於是想到去買點小禮物,便在螺市街繞來繞去,路上聽人說芷膏坊近來展了新顏色的胭脂,和新的香粉,可好看了,立刻興匆匆地趕過去,可是在螺市街坊繞了半天,根本連坊門都沒找到,已經聽到旁邊笑得花枝亂顫的姑娘們言語中,芷膏坊今天的貨都賣完,已經將門關起來,接下來幾日也不會開。

 

梅長蘇還以為是什麼大事,不由得失笑道:「坊間又不是只有這間舖子,再尋其他家不就好了。」

 

這時候馬車已經到了言府門口,言豫津心細,先是下車,才和飛流一邊一個扶著梅長蘇下馬車,他聽梅長蘇這麼說,笑了一聲說:「蘇兄心中只有天下國家,自是你不知道,芷膏坊的胭脂水粉無一不美,連偶爾才拿出來展售的花鈿樣式都格外出挑,而且它的眉墨還是仿西域的,可好看了,所以連宮中的人都會特別打聽,厲害些的還會託人偷偷帶進宮中的呢。」

 

言豫津神秘兮兮的說:「而且你知道嗎,我每次都找不到舖子。」

 

這螺市街這麼一條長街,言豫津也算是都走過幾百回了,可從來不知道它開在哪裡,言豫津每次東找西找,都找不到。

 

梅長蘇看他整整吐了一路的苦水,忍不住逗他:「你找不到,怎麼知道它東西好?說不定是沽名釣譽的。」

 

「以前都是託景睿幫我買的,奇怪的是他總是一下子就找到了,可我今天自己找,還是連個影子也沒瞧見。」言豫津不滿道:「不過就是在第三條巷子裡面嗎,怎麼就是沒看見呢?」

 

梅長蘇心中一動,話已經出口:「螺市街第三條巷子裡,不是還有一間額黃樣子特別好看的崦嵫坊嗎?」

 

「啊?哪一間胭脂坊啊?」言豫津一臉茫然:「螺市街第三條巷子裡面,都是賣胭脂的舖子啊。」

 

梅長蘇手指一顫,連忙轉了話題:「江左盟在金陵也有賣這類東西的行號,進的都是南方最好的貨,你要什麼我讓黎綱給你都送一份過來,宮羽姑娘總有會喜歡的。」

 

言豫津臉上一喜,還來不及說謝,就聽一人道:「你又在瞎鬧什麼?」

 

原來言侯早就立在會客的房門裡,連忙打個哈哈:「爹!」

 

「還不過來坐好,成日在外招搖過市,讓蘇先生看笑話。」言侯朝著兒子冷哼一聲,言豫津自然坐過去俯首貼耳地裝乖,不過自從幾次大事過後,父子倆關係緊密許多,自然知道父親不過是表面嚴厲,實無責怪之意。

 

道過寒暄之後,飛流無聊先跑上屋頂去了,言豫津陪坐半刻,見言侯似有意長談,便找個理由告退,出去命僕人準備膳食,因為梅長蘇身體弱,若非在蘇宅用膳,膳食便要格外用心,這也是言豫津貼心之處。

 

言侯與梅長蘇談一會兒,梅長蘇大病方癒,不過消息靈通,自然知道言侯今次與他長談,自然不是只是因為之前襄助解救衛崢一事。

 

果然不多久,便提到二月中正官選士定品的事,兩人心中有數,今年譽王與廢太子都失勢後,皇帝又對靖王大為倚重,必然會詢問靖王意思,甚至讓他主理此事,這對靖王來說是極好的消息,對朝政來說,也是一個簡拔人才、汰舊換新的好時機。

 

說著說著,言侯轉著茶杯,嘆息道:「老夫出身名門,親妹為后,門閥複雜,故從不置一詞,但是往年中正選舉遭獻王與譽王把持,選的不過些祿祿無能的名門子弟,只知朋比為奸,依附權貴,令人心冷,但願今年有新氣象吧。」他真誠地看向梅長蘇:「先生固然人中龍鳳,但畢竟是一介布衣,但願氣象一改後天下如先生者皆有晉身之階。」

 

梅長蘇謙退數語,才道:「言侯眼光遠大,若要天下英才不分貴賤出身,皆為朝廷所用,言侯心中應早有答案方是。」

 

「你是說,科舉取士嗎?」言侯重新給自己倒了杯茶:「很久以前,高止兄便曾給我提過,…….」他頓了頓,對梅長蘇笑道:「抱歉,我忘記了,我說的高止是……….」

 

「天下知名的大儒,黎崇太傅,『崇』者,山之巔也,論語有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老師故以此為字。」

 

言侯怔了一下,才回道:「不錯,黎崇便向我提過此事,他當年不分貴賤,有教無類,便是做如此想,只是此事行之不易,還需細細斟酌……畢竟來日方長。」最後言侯意味深長道。

 

既是如此,梅長蘇也不再提下去,畢竟言侯所言屬實,此事可動搖整個大梁取士根本之道,如果此事能一蹴可幾,出身寒微的蔡荃就不會到這兩年才有出頭之日了。

 

兩人又聊到三月的春獵,今年的春獵言氏父子也要隨行,梅長蘇知道這是言家有意幫靖王四處走動的意思了,見言侯如此誠摯襄助,他的心欲發踏實了。

 

這時,言豫津進來,說是準備了午膳,兩人這才稍歇,令下人進來擺佈。

 

言府乃世代功勳,又是金陵名門,就是考慮到梅長蘇的體質,做的都是青菜豆腐,也是有一番講究用心,言豫津還擔心梅長蘇不喜歡,沒想到梅長蘇甚有滋味的樣子,這才放心。

 

不過等到飯菜撤走後,言侯冷不防問道:「蘇先生是廊州人士,但昔日應該是在金陵久住過吧」

 

梅長蘇不料言侯殺出這麼一句,指尖收攏了衣袖一角,若無其事地問道:「侯爺怎麼有此一問?」

 

「剛剛蘇先生稱呼黎崇兄為『老師』,黎崇被貶出京城前,任職太傅多年,蘇先生若不是多年前曾居於金陵,便不可能聽過黎崇講學,更不可能聽過崦嵫坊了。」言侯如是道。

评论(1)
热度(20)

© Archei_780 | Powered by LOFTER